Luminescent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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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农村,进不去的城市

2019暑期婺源学工学农纪行第3天

  当我看到新修的高速直插终南山的时候,曾经王维心心念念的净土辋川,大概不复存在了吧。
  当我看到冷漠的高楼和宽阔的街道的时候,曾经自己心心念念的繁华都市,被冷漠的人情和残酷的事实淹没了吧。
  我们不再能够拿起锄头,犁一方土地也是如此困难。太阳逐渐升高,汗水花花留下,面对大地,我们是否还能“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毕竟,如果按照理性的专业分工而言,在外面随便兼个职,或者发挥自己还没有完全淡忘的高中知识给别人补补课,大概所得会比这一块地里一年的产值都要高。
  其实这回到着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在功利主义的考量下。
  为什么我们要在城市创造着主要的GDP,居住着超过一半的时刻,不忘农业、农村、农民?
  乡村的凋敝与颓圮,是一个经济问题,还是更多的是一个文化与政治问题?
  英国临近城市的乡村景色,甚至城市里随处可见的苗圃与花园,仿佛是更能让人适应的乡村色彩。
  而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守着土地靠天吃饭的“原始”农业。
  我们大踏步的前进,殊不知我们与这个社会的大部分已经拉开了太远的距离。
  在我们想象着《理想国》中的社会,分析韦伯的家产官僚制和卡里斯玛支配的时候,一定是会有声音在旁边响起,“何不食肉糜”。
  社会分工,是否会必然带来社会不平等?
  我们如果要真诚的面对这个世界,是否就要对社会的黑暗无动于衷?
  改变实际上早已悄然发生在我们的身边,只是没有人察觉,就像温水煮青蛙。
  直到水漫过头顶,才发现这个世界与熟悉的其实早已不同。
  而对于缸外的人而言,只能“感同身受”,永远不能“身临其境”。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在位上,也就是得过且过。


  我是胡乱写就的萌萌哒的分割线


  这个季节或许是属于“双抢”的,但在这里,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绿油油的水稻,小屋旁的大豆和辣椒,被群山环绕的土地,一切都带有着一种“小而美”的田园风。
  但是,那山上若有若无的梯田痕迹是怎么回事?那快要倒塌的老房子,与村中零星的正在新建的房屋,为何都停留在一种同一的风格?
  在漫漫的詹姓的名头之下,对于外人,村庄的小道更多是重门深锁,偶尔还有门前的黄狗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肃杀。
  淳朴是一个很神奇的形容词,在不熟悉之前,都只是一种抽象的描绘。
  或许太过热情在现在还会惹人怀疑。
  面对着注定不会与他们的生活经历有重叠的时刻,语音上的困难加上一些尴尬的话题,能够成为实践消弭的最大杀手。
  仿佛是一块顽劣的原石,哪怕知道之中有着美玉,也不知道从哪里下刀。
  然而我们所面对的,是另一个面相的中国。


  村里的田,大概是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后半期开始荒芜的,倘若往前捯一捯历史,大概这块土地的开始,特别是山上土地的开发,从唐末的黄巢起义,到南宋的江南开发,再到后来,能够想见的,清朝人口的爆炸式增加,给这片山林带来了巨量的人口,也为这个地方的人口结构带来以詹氏为主的基本状况。但是经济发展的滚滚大潮碾过中原大地的时候,最为微茫的土地上也能感受到金钱的气息。在百度地图上不能找到路的地方,那些熟悉的美好也会随风逝去。
  于是我们看到,斧斤以时入山林,柴木不是不可胜用,而是任由动物破坏。我们看到山林上一亩亩的良田被杂草长满,入围大自然的一部分。我们看到村庄里剩下的人逐渐变成了数字,与这个世界可能再无瓜葛。
  当然,我也能想象到,春节时这里短暂的热闹。
  整个村子,仿佛河边的一座老房子,颓圮着,但还保持着徽州原有的地方特色。
  终于有一天,这里也会被现代工业袭击,流水线式的制鞋厂开到了家门口,以扶贫的名义,压榨着这里最后的剩余价值与劳动力。
  你也很难想象这里能有其他的生机与活力,随处可见的告示,在风中兀自枯黄,不知道有没有人阅读。
  白纸盖在红纸上,门前的对联褪了色。
  门前的狗仍会吠,仍能听闻鸡鸣扬。
  小河划开了两个村,也流走了村庄的灵魂。
  这处灵魂,或许在弯弯绕绕之后,在新安江上重生,在江浙大地上,去哺育更有价值的GDP。
  只是我们能单单以GDP论英雄吗?这个地方的萧索与破败,能够用怎样的手段让它再现活力?还是,这里只能活成,时光的样子?
  我不抱希望的,同时也是卑微的,希望是后者。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时光自然会雕琢岁月,城市化的浪潮,同样浩浩汤汤。
  只是唯一关心的,或许是那虚无缥缈的文化,与这里带不走的人。
  而这些人也终将凋零,那么文化呢?
  那原本就只有三个年级的小学,今年秋天将会变成两个年级,只有二十多名学生和两名非正式教职的教师的小学,或许是文化在这里绵延状况的最好注脚。
  当人十岁就要远离家乡求学,在未知的地方同时接受心智的成长,或许是让人过早的接接受到了,世界底层的困难。
  而当这个世界,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向你展现其真正模样,那所谓的真实,只是停留在逢年过节的远行,人们呀,又是否会接受这样的乡村?
  还是只是会将其当作长期而频繁的学工学农?
  最终,教育让人走向了城市,也疏离了乡村。
  乡村也就只停留于想象,不论其有再多的包装。
  这也是这个社会上升空间与通路的收缩的广延。
  而我们注定无法感同身受。
  甚至从来到这里,就会被当作外来者,被小心的观察。
  我们又何尝不是一群不会种地的乡下人呢?
  还要接受他们的同情。
  我不反对同情的居高临下,只是从社会上的名实来看,这种景象多少有些怪异。
  甚至能登上新闻。
  ——啊,一瞬间我似乎知道了工农与学生结合在这个社会上隐性的鸿沟与本能的亲近。
  这种亲近,或许还体现在对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直接的推翻上。
  ——我是对此欣然接受,或者说,有心理准备的,毕竟写在文字上的东西,都只是这个社会一面的描述。
  当然,也并不是说,文字就必然虚伪,而是其可能只是描绘了一面的真实,或者说,在理性的文字与感性的感受之间,或者说在人与人的交往之间,天生存在着一道鸿沟。
  正博工厂第一个月的1600块拿到手只有900块?计件工资作为资本社会对乡村社会的最后的冲击?似乎是被挪用的扶贫款?仿佛一切在简单的文字(或者是我所理解到的部分)之外,还有太多太多的日常和实践,注定无法用语言形容(或者说,不足为外人道也)。
  然而也能够发现,在这个小村庄原来还有一个民营的灯泡厂,同样实行着计件工资,而在当地人看来,正博的工厂多少有着更多官方背书的成分。在“精准扶贫”的大背景下,尽管我不清楚这个地方的贫困标准如何,但是如果扶贫停留在一年前的分级和每年千元左右的资金,再无其他,还有对60岁以上人士寥寥的“养老金”,我也很难想象这里人们的生活。
  毕竟这里实在是太过岁月静好。
  我们所能问到的,永远只是一些主观感受,或者说,一些个例。
  但是当“60岁”的标准被反复提起,当“钱”成为对话中隐含的语汇,当政策在实行之中,给人能够产生这样的观感,或者说在二次传播后能得到这样的反馈,多少在这之中,有着太多只能在才此处生活才能感受到的艰辛。
  村委会开放的空调,作为起点站的公交,也县城相比多少让人感受到的凉爽,这些同样遗留在语言里。
  还有十年前就基本完成的火葬和迁入陵园(综合一下大概是殡葬改革),这里似乎还是有一些十分实在的政策,被变成了现实。
  只是这又与乡村原本的文化之间,产生了多少隔阂?
  人们生病时从诊所到医院,那卑微的自我缴纳的医疗保险,又会有多大的帮助?农民对于医疗保险的自费,又给生活提供了多少不稳定的因素?
  村庄里唯一延伸的道路,勾连起了乡村与外界,唯一的幻想。
  只是这里小卖部还能用微信支付令人惊讶。
  之前看到过有人在村庄中写生,也没有为这座村庄带来外界的气息吗?
  在这个留不住人的村子里,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物,总是与之格格不入。
  语言就是第一道关隘。
  我们就夹在这中间,更加想要逃离。


  我们在这里能看到最美丽的星空,也能看到河边的老人,只能用判断句进行交流——同行的同学提醒我,他的右手,一直在不断的颤抖。
  我们在这里能看到历史的遗迹,从大跃进到文革,从宅基地到计划生育,只是这些,都也只变成了符号。
  小巷蜿蜒,深锁的大门里又有几多故事?
  只穿着短裤的大爷出来晒衣,顺便给鸡撒下一抔稻谷。
  傍晚的村庄炊烟四起。
  ——而村庄实际上是有煤气和自来水的
  还能听到捣衣的声响
  ——溪流里冰激凌的包装袋也是如此刺眼
  一种奇妙的交汇构成了这里的生活。
  就像我们来到这里。
August 3,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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