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江西的缘起,除了招生工作,大概就是“中国哲学2”课程对王阳明的介绍。之前自己制定行程的时候,一直想将王阳明落星亭加入,哪怕自己已经十分清楚地知道那只是一座亭子。对于不懂哲学的我来说,这个举动或许更多的是“附庸风雅”,不过一路走下来,自己似乎也对王阳明理解更深入了一些。这一篇,我们就与“书径赣源”支队一起,细观大余,细读阳明。
近些年来,王阳明由于受到主政者的欣赏而俨然成为一门“显学”,最近总书记去福建调研,也特意去了与朱子有关的文化景点调研。大余,这座在梅岭下的县城,从远离交通干道到春季赏花旅游名胜之地,再到发掘牡丹亭、红色与书院文化,在建设之中我看到了其努力,同时也不由得对这样的乡村旅游更平添了一份自信——但是,或许是在解决交通问题之上的。
来到大余已是深夜,按照县城的生活节奏,我也本没有期望县城给我展示出某种意义上的繁华。与所期望的许多县城一样,高速出入口实际上已经远离了县城中心。在同学家短暂停留休整之后(不过能够在一个与城市距离适中的地方独享自己一番寂静与产业,也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的“梦想之地”吧),我们沿着与高速基本平行,但是明显就带有更多生活气息的大路向县城“进发”。恍惚之间,这种平行道路的设置让我想到雅典——某种意义上,低矮的房屋,慵懒的生活节奏与宽窄不一的道路的确给我有进行这种互文的理由。章江穿县城而过,令人惊喜的是此地的景观亮化工程仍然兢兢业业,特别是山上的宝塔闪着金光,让人恍惚去到了延安的宝塔山(尽管我并没有真正去过)——某种意义上,或许也正是如此:延安也是在河谷中的条带状城市,而我历来是不喜欢视野被山遮挡的(不过这在大多数南方的县城实在是太过习以为常——不过也或许正是由此才有了红色基因),这种景观舒缓了人的压抑。
行程是紧凑的,在房间也并没有什么生产力,更何况对我而言,这次实际上更多的是带有某种“旅游”的性质——至少从物质上是如此——不过这也或许正体现个人的“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之间在内心的深深矛盾:渴望某种意义上的“自由”,但是又在社恐之中不得不去与人交往,尤其是,希望能与人随时分享旅行见闻,但是又能合理的处理彼此之间的距离——其实这也并不是没有经历,但是对我而言,这毕竟还确实是某种意义上的“稀有事物”。
这次出来同样如此,早先我对零字班,或者说大一的小朋友其实是没有什么信心的,甚至因此去做了许多事情——当然其实自己对此越来越多的只是想象,并没有时间、精力或者说兴趣真正去做,而就在这一点上,“小朋友”们的确给了我许多惊喜。第二天一早起来,卡DDL已或许已经成为了我个人生活之中的某种“常态”,当然,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有效率的。早餐是当地一种特色小吃,只是离果腹还是有些距离,或许做为餐后小点还不错。米粉是南方的必备,只是在两年前在井冈山的经历之后,我也不敢对此抱有太多期望——毕竟同样的名称,所指涉的可能大相径庭:在米粉上,或许更多的是烹调方法的差异。当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给我留下更深刻印象的,是美味之后感觉的饥饿感。
县城自然是没有什么公共交通的,也没有共享单车,1.5公里的距离便瞬间变得尴尬了起来。许久没有和一群人走在这样的路上,恍惚之间竟最狠的有一种行走在希腊街头的感觉:当然,安全感是不可比拟的。走过章江,“中国牡丹亭文化园”几个大字豁然在目,今天的“游览”由此开始。
汤显祖不是大余人,大余能有这样一座牡丹亭文化园,其实也是大余千年前繁华的象征:当时大余处于章江航运与梅岭驿道的转捩点,众多货物在大余东山头上岸,由此越过南岭前往百越之地。经济上的繁华带来的是文化的全面兴盛。大余与江西其他地方一样取得了不俗的科考成绩,并在有宋一朝见证了太多文人墨客的足迹。很难想象,如今近乎一条“水沟”的章江在古代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也很难想象在西方城市化大举侵蚀之前,东方城市所特有的风雅与魅力;站在彩虹桥上,心情却并不能如彩虹一般明媚。
因为之前的外联工作,今天的参访相对来说十分顺利——大概这就是权力的力量和清华的魔力吧。能够看出,牡丹亭博物馆平常并没有什么人参观,某种意义上,它像是爱情博物馆与传统博物馆的某种混搭,更多的是一种体验式的感受,但是这也就带来其并没有什么“硬实力”,尽管我能看出其努力,但是却总是觉得并不能说服我。
博物馆一共分为四个单元,第一单元仍然是从大余的历史出发来介绍大余作为牡丹亭故事的原型发生地所具有的政治经济文化特征。一幅清代的南安府城图引起了我的注意:像这样清代就已经跨河发展,具有新老两城的县城,大概还是不多的,这也能说明大余在当时商路上的重要地位——说到这,大余的这个景点还想趁着习近平主席访问英国时将汤显祖与莎士比亚的对比,以及最近国家提倡一带一路的“东风”申遗,当然,是不是“自嗨”只能等最终结果出来再来看,但是这对于当地旅游基础设施的提升却是实实在在能看见的。我们来的时候,当地人都告诉我们“你们要是再晚一两天来就好了,大庾岭的梅花就要开了”——可见,即便有如此多的文化旅游资源(牡丹亭文化园、道源书院)与红色旅游资源(梅岭三章纪念馆),但是人们想要得到的,更多的还是非常直接的感官上的刺激,从另一个角度上说,这也是大余经济、宣传与交通基础设施在近代,直到现代衰落与努力振兴的体现。
大余的历史能够追溯到西汉时期平定南越之战,而其真正的勃兴,是张九龄下令开凿大庾岭路之后所带来的商路的全面转变——其实,除了秦始皇开凿灵渠的一段短暂历史,北方与广东的交流,绝大多数情况下是选择赣江,而非湘江的。直到近代以来火车等现代交通工具的使用,才深深地改变了这一传统,而这,又与历史上的“重农抑商”所带来的重视科考传统,在清末的艰难转型有关。
不论如何,宋明时期,周敦颐、二程、张久成、朱熹、王阳明、陈献章等大儒,苏轼、黄庭坚、张九成、汤显祖等名人纷至沓来,南宋洪迈所著的《夷坚志》中记载的志怪故事,成为汤显祖创作《牡丹亭》的雏形。但这之中,也体现出了当时政治与经济的深深割裂:这种转运经济给大余带来的,是不是一种“虚假而不可持续”的繁荣?而哪怕这种繁荣是真实的,其在文化上本土资源的缺乏,与博学大儒因例如政治等原因纷至沓来,两者间构成了一种深深的张力。落实到《牡丹亭》上,也能够看到尽管大余可以说是这个故事的原型发生地,但是汤显祖真正创作加工这个剧本,仍然是其在临川时期。
没有真的读过《牡丹亭》的剧本或看过演出,对这部剧的具体内容就不做评论了,但是有意思的是在展览的最后有一个有关于中式“爱情”的展览——当然,能展出的都是“意象”,而真正的情感,永远只有生活。
同理是有关牡丹园与东山大码头的参观,物是人非,连“牡丹亭”都是近年“打造”的,不禁让人哑然失笑——但是不管怎么说,园子里的景色还是极好的。吸引我兴趣的更多的是一个空台——据说是宋代某位大儒的讲学地。可能希腊之行给我的触动就是要用心“观赏”遗迹,而这种能力,不仅仅是有关感官的冲击。
离开牡丹园,去到道源书院旧址(当然,现在已经是大余县博物馆的所在地)。一路上道路还在整修,章江蜿蜒流淌,本来有可能登顶——显然在上面能看到县城全貌,但是因为时间的紧张也只能留作遗憾。由于前期的外联工作,我们极有可能是大余博物馆的第一批游客——作为一个三级馆,本来也不应该对馆内文物有过多的信心,但是经过一番讲解,还是能看到大余历史上的风土人情。
你能够发现,每个地方都有一个,或许是“专属于”该地的主题词,至于大余而言,大庾岭(梅关)、牡丹亭、东山大码头、红色文化大概能够概括。大余古称南安,改为现名很明显与大庾岭有关。这也能够看出从古至今县治的沿革。一般来说博物馆有关一地的介绍都是以时间为纬,大余也不例外,稍微一些意外的是,展览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上中古史,提炼出了宝珠山,平定南藩,梅关驿道的开掘等等主题。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大概是有关宋代南岸府城与大庾岭路的VR实景演示,并且在叙述大余作为商贸枢纽的过程中,也逐渐渗入了有关一带一路知识的宣传——毕竟这里的旅游开发,从“政治正确”的角度,应该还是搭上了“一带一路”申遗的东风。事实上,这里已经是县城东郊,而更加偏向近现代的部分,大余还有“梅岭三章纪念馆”。只是走出书院,令人有些不爽的是河对岸明显西式的主宰,枕在章江劈开的大山上,总令人有一些奇幻的“混搭”感。
游览完将近中午,时间不早,走吊桥跨过章江,只有在摇晃的体验中才能感受到这条江与其名字相称。河的北岸明显是新城,双向四车道崭新的柏油路,西式的建筑与几乎是教科书式的公共设施布局——中间“点缀”着一座宋代的老塔:但是也不知怎么的,如果现在来看的话,也就三小时的时间,可是当时感觉就已经特别累了,并且了冬日的暖阳熏陶下,也就没有再向塔身走近。正好遇上小学放学的时间,大概也是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整齐”的队伍了——大概这也是这个“原子化社会”的某种隐喻吧。
没有做更多的停留,因为我们在大余的行程只有一天一夜——甚至连这里的行程也是临时加入,在之前活动的尾声中临时调整的。直上丫山,一所带有衡水痕迹的中学出现,对于刚刚参与过招生工作、刚刚从高考环境脱离一学期的大部分同学而言,似乎这勾起了大家更多的共同话题——也是,这个实践要说也是与教育有关的呢。
越向上就越陡峭蜿蜒,大概是昭示着开发的强度——这个景点大概也就是新开发的,供本地人参观游览为主。直到最后一个陡峭的下坡,突然的弯道之后,突然听到了萨克斯风的声音——尽管不能说是“如听仙乐耳暂明”,但是至少也是令人眼前一亮——能在这样的一个幽静的环境之中复建当地最负盛名的书院,究竟是一种资本能力的宣示,还是真正实现了一种传统文化的复兴呢?大概只有走进才能获得更多信息。
事实上这次实践本来有更加关注的是传统书院在现代的传承与创新,但是因为外联和行程安排的原因,实际上拜访摆放的仍然是以作为旅游景点的传统书院为主。在实践前行程规划的阶段,我推翻了与两年前的一次实践几乎完全相同的一个策划案,在满江西省寻找“书院”的过程中,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众多打着“书院”旗号的众多教育培训机构。经过一番努力最终设计了一条“沿江而下”的路线,但因为自己的偏好又对外联并没有太多信心,大概第一天,由于有“官方力量”的参与,是这次实践“最为顺畅”的一部分——只是你也不知道究竟被“官方”利用了多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中国人的”。
而从现实来看,通过近代史的现实与旅游的宣传也能够看到,江西主打的“书院文化”,其实还应该加上一个“古代书院”的前提。道源书院也是近些年在对丫山的开发之中复建的。——当然,若是认真追溯历史,除了地域的转变(这或许更加符合现代人对于“书院”的想象吧),在宋明,这里可以说是中国哲学的荟萃之地:大名鼎鼎的太极图说的发展,宋理宗的赐名,和从二程、周敦颐、王阳明的讲学,可以想见当时在大余西山旁的香火气,但也对如今理性化之后,某种意义上的“附庸风雅”有了些奇怪的感觉。里面,在古朴之外甚至自带了某种“奢华”的气息:大概这才是有关“文化生产”的最佳情景——当然,可想而知的是背后高昂的价格:大概也只有某些“素质扩展”与“教育培训”,或是带有“公”的色彩的会议才会选择这里——但是这又恰恰是远离周边的文化中心的:可能唯一相关的是周边的阳明落星亭吧。——但不论如何,这本身是对文化的一种尊重,只是这种尊重,在无形之中又毁灭了文化发展的根基。
但仍然不得不说的是,这里的环境:一望无际的连绵而不压抑的山峦,古朴而厚重的家具,天然远离尘世的位置与随处可见的,尽管我认为有些“弄巧成拙”的文化符号仍然是对人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的——但是你也并不能确认,这种“友善”是否与我们拜访的身份有关。但是有一点或许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倘若回到我们实践的主题,这大概给了我之前的认知一个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向度:在学术机构之外,深藏在深山的道源书院更加具有某种私人性与商业性——指的是其或许更像某种“旅舍”,在这个意义上,其倒是确实与古代的书院有着某种不论从位置,还是功能上的某种相似性,只是这种相似又可能只是某种形式
这大概就是历史与现实所天然存在的某种张力的体现吧。
在丫山上吃过午饭——我相信这顿饭一定不便宜,就匆匆往赣州方向赶,在半路上有我们去到大余的一个重要,甚至是决定性的缘起:王阳明落星亭。我早就知道,这可能就只是一块碑,一座亭。或者再说得多一些,在九十年代初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这座亭注定是对这个深居内陆、当时想必也十分保守的小县城“开风气之先”的一个尝试,而从现在能够在网络上检索到的资料来看,这座碑亭的确给当地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在如今大力推广阳明文化的氛围中,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座碑亭的开发程度。
首先还是上一个落星亭的介绍:
嘉靖七年,阳明先生五十七岁。二月,平思、田。七月,平八寨、断藤峡。十一月,班师,乘舟沿赣江北上。先生病情加剧。舟泊南安青龙浦。门人周积来见,先生已弥留。周积问先生遗言,先生曰:“此心光光地,更有何言?”遂瞑目而逝。
南安青龙浦,即今江西大余青龙镇赤江村。1992年4月30日,由日本斯人会与浙江省社科院组织“日中联合王阳明遗迹日中联合学术考察团”成员来江西大余县青龙镇的章江岸边认真考证后,大余县政府提出要在王阳明去世的地方(青龙铺)修建纪念碑亭,日本九州大学名誉教授、日本当代儒家冈田武彦非常赞同,回国后即发出倡议,280名日本友人和民间团体慷慨出资,由浙江省社科院协助,在青龙镇赤江村老圩上的章江河畔(即青龙铺)修建了“王阳明落星亭”。纪念亭为四角亭,结构较为简单,琉璃瓦葫芦宝顶,四角飞檐翘角。亭内竖立一座大理石碑,碑高2.14米,宽1.4米,正面阴刻着“王阳明先生落星处”几个大字,落款是“日本九州大学名誉教授:冈田武彦手书体”,背面则是捐建者的名字。1994年5月竣工。
甚至网上还有当地的文人写的一首诗:
王曙光《谒大余王阳明落星亭》
20180120
姚江澹澹章江秀,
浦上青竹掩暮愁。
独怅阳明星落处,
余晖犹照破归舟。
在参观之中,对于王阳明的介绍,还是有那么一点干货的——尽管对于刚刚学习完中国哲学2的我来说,更多是一种复习。阳明心园是2018年才由当地政府整修而成——这其实体现了一种莫名的官方对于民间行为的认可,而这种认可,不揣冒昧的推测,其实与整个政治环境与文化取向有着密切的关系。当然,这是需要基础的——王阳明在南安府的史实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也是南安在当时重要性与繁荣的一种体现:当时的南安,可是有“一府七城”的形制——尽管在现代,因为远离交通线,南安变成了大余。但是在江西种种的地名中,比如崇义、和平两县、新安、新民、新余等等,都能够看那懂啊这其实都能追溯到阳明思想的影响。尽管可能对于不属于这个地域的人来说,这仅仅是个名号——对属于这个地域,但是不了解这段历史的人而言同样如此(但是至少天然的在这种文化的晕染之下),但是这本身所承载的纪念意义是不容抹杀的,这也是我们对于遗址探寻的根本目的之一。
“吾心光明,亦复何言”,如今那块碑的所在地,在最近几年已开发为“阳明心园”,尽管能够抗胡去年的一场洪水对其带来的破坏,但是能够看得出来还是时时有管理与养护的,旁边也立了两块展板展示当地文人对王阳明文化的传承成果。带领我们参观的,是周边青龙中学的校长和一位老师,很明显,还是做过一些准备的。当然,在刚刚学习过“中国哲学2”的同学来说,还是会看到学术观点与常识之间的差别。但不论如何,章江流过,夕阳西下,一派和谐。车在刚修好的河堤上飞驰,卷起漫天尘土,钻出居民区的小巷,回到国道上,向着远方——王阳明再也不能去到的远方。
但这是就有插曲了,临时加了一个对青龙中学的宣讲,当然,作为初中去去也无妨,毕竟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能够见到“清华人”的机会还是不多:但是当这样的身份出现的时候,无形为自身带来了某种束缚。在小徐的时候,也无形之中有这样的操场机会记忆,那位被“钦定”但是在台上支吾的女生,也似乎有自己当年的模样。绝大多数人,在一面之后,都会消弭在社会中,但是至少,可能他们会有一种语言变成现实的感受吧。当我们深深地知道自己是“普通人”的时候,社会却给寄予了我们足够特殊的眼光。
星夜奔驰到赣州,竟然高速路上还遇到了堵车。很难想象一个GDP与小城相若的城市有着这么完善的快速路网。流光溢彩与车轮飞驰之间,我们观察的视域从县城换成了地级市,而在这“经济更发达,人流物流更集中的地方”,吃过晚饭,正式“自主行动”之后,一个人,我马不停蹄地去了郁孤台,去观察,或者说感受,郁孤台下清江水的故事。
January 25,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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