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最早听闻兴国大名,大概还是作为一个车迷听闻有关昌赣高铁“兴国弯”,在这之后似乎“地球知识局”出了一篇有关兴国“将军县”的文章,因而在本已有着深厚红色文化的赣南,对这个地方有了更深的关注,也恰巧暑假的时候在邻近的闽西实践,与之有关的一条铁路正好要经过兴国,兴国也是江西数一数二的人口大县,并且因为招生的缘故,可能甚至那一个同学而让我更加深刻地留下了对兴国的印象,也正好在行程路线上,并且有可以探究的书院资源,而且从外联程度来看,也是实践中做得相对较好的一个点。这一篇是我们与“书径赣源”支队一起,去到吉安与赣州探寻书院文化,感受赣南的文化与社会的第四篇,兴国。
兴国是在赣州与吉安的中间,对于这种小县城我历来是不太放心的,因此并没有在这里安排住宿,甚至只安排了半天多的行程。但是这样的行程安排就有最大的一个问题:要随身带着行李。可能对一个人旅行这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但是对于集体出行来说,这就是一件挺大的事情了——甚至于在这个小县城,可能都会引来一些侧目的目光。但还好的是,在兴国对我们来说最有价值的潋江书院,还还是有了一个比较完全的探访,也为这次实践增加了某些红色的元素——当然,这也是清华“政治正确”之中的一部分。
兴国在今年新的铁路线开通之后,某种意义上也会成为“铁路枢纽”。也有人认为,昌赣高铁的“兴国弯”,更大的意义上可以说是“吉安弯”——但不论如何,严重拖慢了这条高铁的速度是确实的,以至于赣州到吉安,从性价比的角度来说不如坐普铁——但是这在集体出行的时候仍然是比高铁有更大风险的——毕竟你并不会知道会出现怎样的状况——最常见的大概就是晚点了,并且由于奇怪的天窗和发车频率,晚点所带来的就是对不确定性的茫茫焦虑——当然,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一大早紧赶慢赶——当然是因为出租车来的时间,真的可谓是踩着点进了车厢:不得不说,赣州的快速路网还是给交通提供了很大的确定性的,同时在新高铁站和机场的方向的基建,也令人印象深刻——只是没能实现空铁联运与带动区域整体开发,还是多少有些遗憾。
一上车就开始关注郁孤台的景色,结果发现早晨雾气太大,并不能很好的观察——看来那天下午在夕阳西下下,在反方向看到的一座格格不入的钟楼和远处高速跨赣江桥,成为了有关赣州留下的最后景象。大概一刻钟就到了兴国西——其实兴国与兴国西都是在县城西边,但是兴国西比兴国要更加偏西大概五六公里——anyway,数字不重要。车站接驳交通做得很差,甚至可以说,几乎只有我们一行人下了高铁。在出站口不出意外地因为北京行程而遇到了一些麻烦,好在还算通情达理。不敢相信黑车——实际上却发现他们确实没说谎,但是这或许就是平台经济使我们养成的依赖吧。好在打的车也马上到了。不巧的是,在到兴国县城的一路上竟然下起了雨。那一条长长的通向县城的公路,没有什么车辆,在山区之中,反而增添了一种苍凉感。
潋江书院是在县城中心的,在本来的大路拐进一条甚至路边都是一些写着大大的“拆”字的房屋围合起来的小巷——这甚至不能叫路,也不知道导航是什么逻辑——还是多少有些不适应的。但是好在马上就到了。似乎潋江书院还有xx博物馆的称号,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似乎这里平常也没谁会来,就直接将行李先寄存了——只是没想这座“书院”这么小,放行李的地方,原来都有某种意义上的“历史意义”。
大概我们还是对县城的效率想象的有些高——但是整体上来说,外联还是成功的——这毕竟就是我所不了解的领域了。似乎请到了一位当地大学的老师,或者这么说吧,叫“文化学者”或许更加合适一些。打开一扇尘封的大门,似乎是某种礼堂,或者说大教室的形制,待到坐定,才有时间和心情慢慢打量起周边——或许是觉得在这种场合有某种“责任”吧——事后也发现确实,“清华”所带来的,更多的是某种“群像”上的想象,而我作为这之中唯一的“外省人”,某种程度上总是会有一些疏离感——大概这也是人之常情。
坐下之后似乎是某种“讲党课”的仪式,在拍照之余,自己其实在手机上在不断寻觅这段话语之中已经被层层“包装”过的真实——其实还是有一些的。
能够看到,这座书院本身就是红色文化的某种表征。但是,在如此快地接受这种近代的表述之前,不能忘记的是,这座书院是以“兴国县学”的身份自居的——但是,在近代发生了怎样的转变,这大概就是另一个问题——并且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答。
这座书院的历史能够追溯到三国平凉县时期。更加具体的来说,就是公元44年。这之后县名多有更改(如平固县),如今的名字,是隋文帝南征,改为潋江县(镇)之后而来的。兴国县的来历是北宋第二个皇帝“太平兴国”年号:太平是指建立太平县(现黄山市),而兴国县则是指平兴国,至今已有1037年的历史。兴国历来有“理学渊源”之称,二程的父亲程珦第一个职位就是兴国县令。其从四川而来,为当时十二三岁的二程首创县学:请来当时尚未出世的周敦颐做教师。历史证明了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在之后,兴国文脉不绝,如凤岗李氏在埠头乡一连出了七个进士,整个兴国县一共出了41个进士,可谓令人印象深刻。如今,书院还留存有“三程过化”的牌匾,彰显着兴国的理学渊源。到了南宋,文天祥作为状元,第一个职务就是赣州知府,在兴国创立了安福书院教化一方百姓。安福书院到明朝与潋江书院合并,是当时兴国经济社会文化繁盛的一个表征。这之后,潋江书院一直作为兴国的县学传承,到了民国初年,由于城乡差异,赣商由商会出资办学,挤压了当地传统士绅的势力,因而兴国县47乡联乡自治研究会办平川中学(这一中学现在仍存,并且在当地颇负盛名),并逐渐从教学质量与地位上压过了商当时县里所办的新式官学文安阁高等小学(这所学校于六十年代被废止,取而代之的就是之前在潋江书院旧址兴办的民办平川中学)。1928年12月19日,商会借口到图书馆军训,引发武装冲突。平川中学教务长作为当地南通党组织(兴国旧属南通府)的创始人,当天晚上,以肖华(其也是平川中学的学生,于1985年去世,为平川中学题写在题词和校名)打开县城东门,红军红七纵队进城发动暴动。可谓是红军攻占县城的开始,也成为红军在苏维埃时期前后重要的根据地中心,直到抗日战争时期,江西省政府迁来泰和,兴国在那段时期经历了短暂的繁荣,平川中学成为省重点中学。但在这之中,兴国也遭受了大量的日军轰炸,其中影响最为深深远的,就是1942年的轰炸。欧阳自远院士就是由九江逃难而来,在当时兴国,东康(音)小学、平川中学完成了中小学教育。新中国成立后兴国以平川中学为基础,光华桑植学校,正义中学等四所学校合并为如今的兴国平川中学。2019年,欧阳自远院士还专门回到去在兴国完成中小学教育的小学和平川中学纪念。
抗战对兴国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作为某种意义上“风水文化起源地”(可以想见,赣南在二程、周敦颐等创立太极图说之中的作用,形成了一套对天文地理的独特认知)。兴国是风水文化的一个典型体现,其龙脉连续龙虎相生。北部的少祖山(音)传说卧有祖龙,其向南开口俯瞰兴国,中龙在方山岭(音),兴国曾有县令赵汴(音)写《报正方山下》(音)一诗。在县城正东有一塔,导向龙脉聚集的石头山:灵山。在长达十千米的范围内,形成了少祖山到县城“五虎下山”的格局,因此兴国县城也被称为龙门/洪门县城(为什么有些秘密会社的味道了…),如今兴国县城中有虎形山,山上有有五福广场。
随着城市的发展,潋江书院逐渐被房屋包围,其背靠的山也遭受开发,书院前面本来的“书院街,青云路”也被改为了毫无特色的“横街,西街”,目前书院仍然有的“秀慧双江”的牌匾所描绘的书院能够直接看到潋江与平江的场景也不复存在。去年一场大水,也使得兴国县城民国时修建的红军桥被冲毁。整个兴国,似乎在一种红色文化的光辉下,在现代的浪潮中,显示着一种衰朽的气息。
当然,在这之中,还是要特别提一句兴国的红色传统,尤其是兴国的党与地方、群众的关系。兴国在历史上是地方党组织创建根据地与发动群众最早的地区之一(1929年4月中旬赣南起义等),当时的领导人陈佳韩、胡灿等之后去到黄埔军校政治部,成为国共合作的重要标志。在南昌起义之后,朱德所领导的宁都边区与陈毅、毛泽东所领导的新余宁边区在兴国交汇,在兴国建立兴国县革命委员会地方政权并颁布十大政纲,思考“暴动胜利之后怎么办”这一问题,并传达六大精神,通过苏维埃政权组织决议案等,在中国革命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在这之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共产党在兴国进行的政权建立、干部培训与土地革命工作,而潋江书院作为赣南第一个干部培训班的所在地,标志着当时中央苏区干部培训的开始,也是中国共产党干部培训的开始。就在所在的大礼堂里,以毛泽东为首的教员,培育出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批48名干部,其中涌现出了包括萧华在内的杰出革命家与领导人。而这与潋江书院本身书院文化传统与教师对教育的重视是木不可分的。同样是在这座礼堂中,通过了兴国土地法大纲,其作为井冈山土地法的前身,是毛泽东在此地调研的产物,也是中国共产党土地革命的早期实践,是中国第一步落到实处,实施有效的土地法。1930年毛泽东主要在长港乡进行的兴国调查和30、33年两篇调查报告,也是中国共产党调查研究传统的生动实践。其成为1934年毛泽东在瑞昌会议中提出“密切联系群众,关心人民生活,注意工作方法”三大法宝的重要来源,也正是在兴国,毛泽东发现了“委员联系积极分子,积极分子联系三五个农民”的政权组织方法,从而成功的将当时“一盘散沙”的中国社会逐渐组织起来。随着土地改革、干部培训与调查研究的逐渐深入,红军在当地颇受老百姓爱戴,也顺利解决了战争之中常见的“在劳动力减少的前提下保障群众生活”的难题。兴国在苏维埃时期成为红军最大的兵源地,有统计称,当时兴国全县23万人中,就有九万人参军。1934年12月24日随着长征的进行,红军撤出兴国,而就在这之前的一周,12月5日,苏维埃时期兴国最后一次征兵结束,集结了一个兵团的兵力,这充分反映了当时中共对群众动员能力,而这恰恰是建立在中共一系列革命实践,赢得人民信任的基础上的。毛泽东曾经在兴国留下“风景这边独好”一诗,这首诗在苏维埃政权覆灭的几个月前所写,体现了一种强烈的革命乐观主义,而这种乐观,是建立在这种一以贯之的经验之上的。兴国的“模范县”之名,所言非虚,向我们介绍的老师也颇有感触的说,“九十年前中国革命从这里开始,理论与思想从兴国开始传播到广大农村的普罗大众”
及至现在,兴国县仍有很多将军(废话,不然昌赣高铁怎么可能过兴国),保留着革命时期所留下的“好作风”传统。对此,如今兴国刚刚修建“好作风纪念馆”作为红色旅游的一个重要基地——但是看到这个名字,就似乎能够看到其客流的惨淡——如果我说的不对,一定是我对现在人对于红色文化的热情没有一个准确的认识。但赘追溯历史,兴国的“好作风”确实不止于红色年代。在兴国只做了两年县令的海瑞为兴国政治立下了规矩,其尽管在官场一直不顺利,40多岁才出仕,但是举人出身的他在福建南平兴办教育之后,第二站就来到了兴国,时年五十多岁的他正值年富力强的好时节,写下的《兴国八记》和在兴国的政绩,使其从七品跨越到六品,两年后便成为云南某部门主事。而这种规矩与在官场上的清风在兴国一直流传了下来。清代初年的县令章上元(音)来兴国之前的身份是太史官衙,刚到兴国就旗帜鲜明地提出“学海”(学习海瑞),的口号,并将兴国的县衙命名为“学海堂”。
讲完课,老师还带领我们到院中欣赏潋江书院如今仍存的建筑。其主要建筑仍然是依托古建筑加固整修的,上面画有中国传统的纹饰图案,例如诗画、当时兴国的进士名称(如钟起珣,当时的科考第四名,之后作了传庐)。而在院落外新建的土墙上,还能感受到当时苏维埃时期传统的地方“皇权不下县”与地方自治传统,与当时间谍、肃反标语背后所展现的针对国民党士兵所展开的宣传攻势与宣传兵制度。
潋江书院的主建筑是被称为文昌宫的房舍,在古代被用作督学召开大会所用的读书人聚集地,上面还有一个魁星阁,取“魁星点斗”之意,只是现在还没有修复。在革命时期,其曾被用作县苏维埃办公地,目前,象征着这一段历史的贡石仍存。中庭呈花轿形,传统上是文化人编写县志的图书馆。在毛泽东作为中央苏区宣传委员时,其在内办公学习过。书院的牌匾由当地名人杨道明(音)撰,肖正秋(音)题。在最后,我们一起站在书院门口的台阶上,遥想当年能看到两江交汇,风水宝地时的太平盛景,遥望县城远处的筑华塔(音),朦胧之中,这大概是每个江南小镇本来的模样,但是也是现代人最缺乏的想象。
兴国是个大县,目前管辖面积三千二百平方公里,人口八十万左右。在改革开放之后,其作为内陆地区隐匿在深山老林之中,经济长期停滞,这也使得兴国站以一个三等站的级别,承担了赣南地区京九线数一数二的旅客发运量。离开潋江书院,随便找个地方吃了饭,时间还早,本来想去烈士林园瞻仰一下,但是却实在查不到时间——于是乎就在旁边的一个酒店临时开了个钟点房——反正疫情,加上旅游市场的萧条,使得价格真是令人咋舌。一群人在房间里玩起了UNO。
烈士陵园下午开放时间很短,基本上就是个打卡拍照,说自己进行了所谓“红色实践”的材料收集地了。但是里面还是有一些细心的设计的,比如说长明的蜡烛,兴国县在抗战时期牺牲的烈士名录墙等——其本身的体量就会带来一种压力与氛围——尽管你或许对这种集体主义与宏大叙事不感兴趣,但是面对生命,面对这样的牺牲,最基本的敬意,是十分自然地流淌在每个人的心中的——对这一点我深信不疑,而这,比空洞而繁复的文字介绍,远远要来的更有价值。
很快,打上车去兴国站。兴国县城的交通主要也就是两条国道国境而形成的交汇。坦率的来说,市容市貌还是可圈可点的。兴国站正在维修,使用着一个临时站房——这也是颇有意思的一次乘车体验吧——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或许这样集体乘坐绿皮火车的记忆是不会很多的。京九线下午是行车高峰期,不出意外车辆晚点了大概一刻钟——这简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个时间, 尤其是考虑到刚开车就开始下雨的山区的天气——某种意义上,吉安可以对标衡阳,赣州可以对标郴州,这个比喻注定是十分粗略的,但是却能够让人形成最基本的印象,而兴国,大概可以对标耒阳吧。
不论如何,一座县城行经于此,尽管肯定是挂一漏万的,但是对于更为精彩的景点来说已然足够,但是时间的意义,或许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对于生活、对于历史的敬意。
January 27,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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