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第一年有机种植的时候,你要明白,其实泥土里是有许多农药的。
今天早上一篇讲述北大附中近些年改革历程的文章被推送到了我的信息流之中。那个公众号在我的印象中一贯是“小而精”的,这篇也不例外。等到中午,不论是朋友圈还是微信群都有了越来越多的有关于此的讨论,于是抽空看了看,相比起一面的对通识教育的思考、对应试教育的批判、对高中生活的感怀、对文章语言的分析,我或许更想说的,是里面的人。
我们应该怎样去认识、描绘与评价一个人?我想再多的语言也只能得出一个标签化的印象。而对于目前经历中国初等教育的莘莘学子而言,这种描述甚至能够被抽象成一个数字——不论其是分数还是排名,这个社会似乎已经在潜移默化之中接受这样的一种观念,那就是人生的前十八年,以一场考试,一个数字,一纸录取通知书画上句点,然后他们走出家庭和校园,去进入了名为“象牙塔”的“社会模拟器”,去担心起推研、工作、爱情。
我们似乎就是这样碌碌奔跑,仿佛一切都已经设定好一条标准道路,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打卡点,然后旁人会涌上前来,用“关心”的名义催促你在这条路上“好好跑,别偏航”。这一切似乎都是如此顺理成章,只是似乎没有人告诉我们,终点在哪里,他们只是说,你沿着这条路跑就对了,“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嘛。
事情能不能有一些些别的模样呢?其实在这条道路上稍一转头你就能看到路旁美丽的风景——那里有社团的欢乐,有友谊的甘甜,有自己兴趣之所在。只是在这条路的打卡点,这些都只会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换言之,成绩似乎变成了前十八年评判标准中的那个“1”,之后的所有,都似乎是后面的“0”——而当真正拥有了1之后,0的多少又是一场比拼。
或许有人会说,至少从“0”到“1”,这个比拼是“公平”的,换句话说,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奋斗实现的,这使得这个社会有了阶层跃升的通道。但是,真的是这样吗?或者说,拼努力即可,就是一种公平么?
我现在还记得初二的时候,偶然一次去老师阅卷室拿卷子——这当然是成绩优异学生的“特权”,我也承认这一点——那个教室的白板上写着一句话,“比有人比你强更恐怖的是,比你强的人比你更努力”。现在看来,这已经成了一种资本家剥削工人内卷的标准话术。但我在想,为什么我现在还记得这句话。初三的时候我经常拿我所在初中——小城当时最好的初中——的年级第一,伴随而来的,是当时的我还没有什么感觉,但似乎在小城的家长圈里还颇有些生动的“谣言”,比如我每天学习十五个小时,连吃饭的时间都做着英语阅读理解,一周只洗一次澡等等。这想想就反人类的话术竟会被一些情境下的人解读为“努力”的象征,可见他们的智商也确实需要被教育。当然,因为这个成绩,我获得了令人“梦寐以求”的选择权,换言之,就是在初三下半学期的开始,我可以在全省最优秀的几所中学里选择。然后我的选择或许稍有些“出人意料”,因为当年的雅礼正是在高考成绩的低谷之中。那一届小城的初中最优秀的一批同学基本上都随我一起去了省城,大部分同学也都选择了雅礼——当然,大家都是各自独立做出的选择,但坊间也有传闻,说我的选择起到了“风向标”的作用。
传闻嘛,听听找个乐子就是了。
可问题出在哪呢?雅礼在那时还有着“管理松散”“自由”“尊重学生”的名声的——或许现在也仍有这个光环。比较“出圈”的,我还记得有雅礼版“江南style”——搁到现在,估计又有人要说什么“崇洋媚外”了。而且在我高中的时候,高一还是一周五天,校门可以自由出入,也允许带手机进校园并使用的——你能想象在高三的教室中,老师上着课,台下同学拿出手机对着PPT一顿拍么?那大概就是我对高三历史课的印象之一(当然,也确实有历史老师水平高,讲述生动而PPT切换快,信息量大的因素在其中)。雅礼的社团一直是一张名片,我曾经还若有若无地“深度”参与了其中,比如说高二下学期每周有几天中午去校广播站播广播——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当着一位并不熟的学妹把稿子里所有的“architecture”读成了“agriculture”,然后还有一次中午的点歌环节,放了邓紫棋的《喜欢你》;还有,是当时玩模联,高二下学期还“先斩后奏”去参加了次PKUMUN,尽管我当时并不是正式代表而只是一名观察员,但在那个小小的会场却倒也能打成一片,我现在还记得最后一天晚上DR之夜,大家一切写完DR,去中关村一家影城看晚场电影,回来那楼间的航标灯闪烁,成为了我对北京科技和现代感的第一印象。当然,还有我高一搞了一年信息竞赛之后,高二去到了文科班。这一切似乎现在在我以一个清华学生的身份说出来的时候,都是故事。但现在看看,正是因为其并不“循规蹈矩”,才成为了故事。
而或许是我还有那么一丝“丰富”的经历,因此对许多事情会“见怪不怪”——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高中成绩最初的“原始积累”,是靠大量的刷题而来的;但在另一方面,自己高中又确实参加了很多与高考这个评价标准“无关”的事情,甚至可以说在这个评价标准之下,我的高一是“失去的一年”。但这一切都被最后的这个结果所掩盖,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能够被合理化的。因此,我现在还记得我文科班的班主任在高考前一天的早自习把我从教室喊出去——当时的我,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桌上堆着两大摞书,地上还放着三四个装满书或是零食的箱子,直到现在高三那一年都对我的体重有着很深的影响。班主任说的我现在只能记得大意,但似乎是,“当时让你来文科班,我还是做了些努力的。现在你拿到了清华五十分的降分,我想明天的考试你也没啥问题。只是你一直都不听老师的话,之后我也没什么能教给你了,就这样吧,你回去吧。”我不知道为什么打下这一段话的时候,泪点很高的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当时,班主任已经到了快要退休的年纪,只是之后她还以返聘的方式,继续在雅礼教书,继续作为班主任带了一届文科班。当然,最后我的高考一塌糊涂,靠着降分,以低于这个专业分数线48分的成绩来到了清华。
当然我知道有人会说,来都来了,现在四年已经过去,提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确实。但是今天这篇推送的刷屏,又何尝不是一众叙事母题的又一次重现呢?当然,能够来到清华的人,都是在这个评价标准之下的胜利者,但也正是这种身份所形成的惯性,使得这座园子的评价标准也逐渐单一化,最终“iTsinghua,自定义”,变成了“疯狂内卷”。但是在这一切都“顺理成章”的背后,失去的却恰恰是人与教育的本心,以至于,在这个评价体系下最“理性”的选择,并不是总效益最高的;而倘若不在乎短期收益,又无法拿到长期收益的入场券。这属实是个两难。
但这真的是存在的么?有多少努力仅仅是“自我感动”呢?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挤在一条赛道上,去面对同一个评价标准?当然这是阶层固化的一种体现,这是中国人重视教育,传宗接代养儿防老等等多种因素的作用。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其实相信对于最顶尖的那部分学生而言,很多时候努力是一众“自我感动”,换言之,在高中花的很多时间仅仅是落在了一个边际效应递减的长尾区间中,我们本可以做更多,拥有更多的可能性,有更快乐的一段青春。但这一切被所谓的公平,被所谓的“努力”异化为了大家共同的内卷。正如《圣经》中所说,“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我觉得需要承认的是,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有的差别,是无法通过努力来弥补的。同样,这种差别并不意味着“成败”,而只是意味着一种选择。
我知道,这样的发言是“政治不正确”的,也是“未经社会毒打”的表现。但我希望拥有这种理想主义,去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顺从流俗但又能够看清流俗,不要陷入虚假的自我感动之中,时刻清醒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怎么去得到它。
教育永远是一项有关人的事业,而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艾青在《芦笛》里写:
人们嘲笑我的姿态,因为那是我的姿态呀!
人们听不惯我的歌,因为那是我的歌呀!
不论哀怨或是激昂都有其美。美是无法被比较的,不是么。
后记:
总是觉得有一些话不能被统合到上面的叙述之中,比如说对于北大附中的改革,其实很难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来形容。很难想象,如果北大附中在这十年之间,有过一年,哪怕是一年高考成绩的出彩,会不会这场教育改革就能够持续下去。但是很遗憾,没有如果,并且,现在的教育似乎陷入了一种怪圈那就是,评价一所高中越来越用“清北率”这个指标,而众所周知清北在全国一届的招生不到一万人,比例近乎是千分之一,那么剩下的千分之九十九呢?要知道所有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不是单纯的数字,他们也有自己的未来,生活与理想。我们不能每天刷知乎就觉得这个国家遍地九八五,学历无用论,但同样不能只看到“六亿人的月收入在一千元之下”。这个国家以其巨大的体量注定很难所有人都“感同身受”,但这也不意味着讨论就能够“为所欲为”。正是这种复杂性使得所有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所有的改革,哪怕是调整都会触及一些人敏感的神经,更不用说是本就被大众所关注的教育领域。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教育早已不是八九十年代那代人的课本影响所能想象,而真正的“教育”,又注定是与功利无缘的。我们只是在这之中寻找某种平衡,毕竟,“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一过的”,即便是生如夏花,那也是曾经盛开过。
还要再说几句的是,人会不是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呢?当然,但是这种影响有多大呢?或许并不能简单的下一个定论。有句话说的好,“‘感同身受’意味着‘不曾经历’”,我们只有一次青春,只有一次选择,而每个人哪怕就其前十八年的人生,都组合出了千万种可能。这使得,至少我会认为,不可能完全地“理解”对方,只是在不断的猜测与使用技巧中去尝试达成某种“默契”。我并不想过多的强调主观能动性的作用,我也当然认为自强的人生值得赞许(比如说今年的感动中国里那位听障的清华博士),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就必须受苦,必须“没有条件创造条件”来忆苦思甜。同样,这也不意味着我们就不对所享受的资源抱有感激,但一定要分清楚,什么是“应得”,什么是“幸运”,但幸运,也不就仅仅代表“运气”——很遗憾,运气在某些时候也是具有决定性的。我想我们需要承认人的有限性,不论是时间上的有朽,还是能力的上限。因此,保持对他人、自然与生命的尊敬是不可或缺的,对于这个社会,也同样如此。我们永远只能接收到残缺的信息,去拼合人生这一张无尽的拼图。不要“想当然”。
最近几年也接触过一些同学,因为种种因素,有北京的中学生,也有衡水的学生,也有中部省份的学生。用地域作为区分或许是不够公平的,用成绩作为区分或许也过于冷血,但我愿意去接触中学生,不带傲慢地,因为我似乎能从他们身上看到我逝去的青春,看到一个个新奇又有趣的灵魂。而与此同时,能够看到大学、中学(校领导)、老师、学生与家长等等多方的博弈。当然这或许是清北招生时的特有现象但这本身就为理解“人”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而不论怎样,你最后都会做出选择。我身边的同学有竞赛保送或降分来清北,这仿佛对我来说形成了一个时空上的回环,也有同学去了天南海北的大学,甚至出国,也有出国之后复读回国,或者上了一所并出名的大学但能够“鹤立鸡群”拿到名校的offer,不一而足,这个时候,单一的评价标准,一个数字,似乎就过于单薄,而他们,也不应该被简化为一个个故事。
回到对人的尊重和思考,或许许多问题的解答能够更有些温度。
March 14,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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