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minescent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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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惊奇的教科书


该死的是我偏偏爱着这个国家。

昨晚因为公事看了电影《奥本海默》,刚刚打开电影的原著,序幕开篇就是这句。想起自己所因的公务,正是在看这部电影的过程中思考“科学与爱国”讨论课的要点,不由得感到一阵“被预判了自己的预判”的感觉。但诚实地说,看罢电影与原著,自己反而对这个主题愈发的感到疑惑。昨天看完电影,毕竟是思政课的讨论,自己只能附和着大家,说“这部电影过于复杂”,但或许我想强调的还是这后面那句话,“如果只是用民族国家的视角分析这部影片,未免是一个过于简单而二元的框架。”这部电影最让人感到困难的地方,或许正是因为影片的复杂,而也正是将这种复杂整合在一部电影之中才见得诺兰作为电影大师的功力。这种复杂令人着迷,但同时也令人不快。就好比一部教科书,有着四平八稳的内容和完整的结构,但里面又有很多思想的火花,这种“火苗将息未息”的状态是美的,也是脆弱的。毫无疑问,这部影片在我看来是一部典型的“美式价值观”宣传片。我也十分相信,在我国,至少目前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正剧”的。但是抛开价值和国别,看完电影之后一个问题久久萦绕在我的心头,那是我在大一的西方文学课上,老师带我们花了一节课的时间讨论的,“如果在你面前有一个按钮,按了就能造出最完美的机器人,你会不会按”。我很清楚的记得那节课的内容是《弗兰肯斯坦》,而那节课除了老师,只有三个学生。这个问题当然是没有正确答案的,这部影片也没有给我们这样的一个答案,或许正是如此这部影片才能有如此强的“后劲”,但也正是由此,我十分担心这部影片被导入到课堂,而且还是思政课的课堂,在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之下,会产生怎样的反应。我现在主要关注近代史,这是我尽可能可以找到当时更多的历史细节,也熟悉我国研制“两弹一星”的历程,也会想起百年前中国知识分子的迷惘与讨论,但这些在现实面前,似乎都只是“仅供参考”,现实是单向的、线性的、冷冰冰的,而人文学者的的工作,是为着冷冰冰的现实增添有温度的解释。有的时候,这种解释被称为“任人打扮的花姑娘”,有的时候,这种解释被称为“不可改易的集体记忆”。这并不是说我认同历史虚无主义,而只是想说在人文学者看来,一切可能并非线性,不可计算,我们只是在相关性之中挑出自己感兴趣的来阐述一种可能,而这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复杂。

回到这部影片,自己之前也看过一些影评,听过一些讨论,但自己总还是觉得对于一件事物,还是需要通过自己的感受去得出自己的判断——哪怕这种判断可能与主流不符。当然我也知道,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喜欢视觉艺术的人,可能在我的人生之中看过的电影也不过十多部,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自己的评价,都只是一些碎碎念。正如上一段所写,我会认为这部影片是一部完成度很高的影片,或者换句话说,“开头的一支枪一定是在影片中发射了的”,但也正是因此,在一些事物反复出现的时候自己其实能够感到导演是要借此说什么。所以这部影片在我看来是没有高潮的,可能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方不是爆破的瞬间,而是爆破之后,奥本海默在演讲和面对质询时,两次面前出现的白色闪光。我相信这个闪光是有寓意的,同时觉得这个寓意绝不只是“死神来了”这么简单,而是一种深刻的感同身受,以及一种奇妙的,扭曲了时间的空间性体验。另外要是还要说有哪个地方,那就是片尾爱因斯坦与奥本海默的对话,“我已经不能回到自己的国家,现在国家这样对你,我想你也是”;以及片尾的那句,“奥本海默是一个忠诚的人”——忠诚在这里是没有宾语的,在昨天观后的感想里我就说,可能我们不能将这个宾语想当然地认为是“美国”,为何不可以还有“犹太人”“人类”“科学(科技)”等等的选项呢?我当然并非没有听说有关这部电影“为什么没有反映曼哈顿计划中的女性科学家”,以及将这部电影中所反映的内容与中国相对比的言论。但我总觉得这先天地带有过强的主观视角——当然这不是说着不对或者不好,而是或许我们可以接受一些更多的可能性,或者换句话说,“民族国家只不过是‘想象的共同体’。”

最近还看了九人的《春逝》,之前因为忙也没有写repo,较之于《奥本海默》,或许这是我看过的有关科学家的叙事之中在中国一部很有质量的作品。当然有人或许会说剧中若隐若现的女性主义元素,我当然不否认其存在,但或许我觉得更加重要的是,如何将科学这样一个本身具有理解和接受门槛的事给人讲清楚,而不落入简单重复理想信念,或甘于清贫的窠臼。抛开女性身份不谈,科学家也是社会的,而社会大部分人又是无法理解的,特别是对于从事理论研究者而言,社会与研究的关系重要,但更多是若隐若现的。这当然也适用于历史的研究。《奥本海默》这部电影最令我感到享受的,或许是诺兰的叙事策略将麦卡锡时代的听证,与曼哈顿计划实施过程中的现实的结合,当然在这之中,少不了刻画奥本海默、施特劳斯等人做为人的常情常感甚至是欲望。而与之对应,《春逝》之中,对于中央物理研究所的描写也并非更多用科学发现着手,而是庚款留学与女科学家的感情问题。我不认为这是有损故事的科学性的,相反,这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当然,是一位能在中国最高的物理研究机构中供职的女性。这之中,任何一层标签都能够扩展出一个讨论的论域,但请不要忘记这讨论是针对一个个体的,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历史中的个体的。这种被讨论者与自身的共情,同时若即若离,使我们感受到讨论的意义,同时也保有一种不评判的态度。不过不论如何,《奥本海默》在我心中是一部“教科书”的影片——既是因为其完整而对我而言没有高潮的叙事,也是因为其足够复杂地描绘了一群历史中的人。

Septemb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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